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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H370两周年:一边是法理死亡 一边是无尽等待
http://www.cnnb.com.cn  中国宁波网   2016年03月09日 15:51

  “留尼汪”在法语中有“重逢”之意,在失踪了500多个昼夜之后,获确认的马航MH370残骸在法属留尼汪岛上首次被发现。距此上万公里的一群人,心绪再难平复。“就像在河里抓住了一根稻草。”2015年底,44岁的姜辉和另外两名马航家属踏上了这座位于西南印度洋中的小岛,寻找自己与亲人仍存于这世间的哪怕是蛛丝马迹的联系。

  一架掉头南飞的客机迄今杳无音讯已经两年,除了机上乘客和机务人员的家人,几乎所有人都认同了马航MH370已经失事、全部人员遇难的事实。只有他们的家人还在焦灼地等待……

  由于亲人生死未定,对于家属而言,仍然会出现很多尴尬的现实状况。

  MH370上的150余名中国乘客被马方宣布“推定死亡”,在法律意义上是一个未定状态。我国民法规定,像MH370这种突发事件,只有在两年后,才能由家属启动宣告死亡程序。

  两年如此漫长又如此不经意地流过了。这两年间,没有死亡证明,工伤认定等很多事情都做不了,但很多家属又不想看到死亡证明。有的家属是丈夫在飞机上,他们的妻子独自生活在北京家中,遇到灯泡坏了、马桶堵了也会哭,只能在微信群里发泄。

  “这个事情一天没有答案,我们就一天都无法回归正常的生活。”

  不断有人退出的家属群

  北京人姜辉和徐京红在同一天“丢”了自己的母亲,他们的母亲是要好的老姊妹,一起前往马来西亚进行商务考察。身为儿女,出事前他们并不知道彼此的母亲相识。2014年3月8日,命运从此时起,将包括他们在内的150多个中国家庭,以某种吊诡、悲怆的方式联系在了一起。

  和自己的母亲一样,嫁到天津的徐京红也是一双子女的母亲,原本的生活再平常不过,照料两个可爱孩子的日常起居。8日当天,正在等孩子下课的徐京红刷着手机,看到有一架飞机失联的新闻,她起初并未在意,倒腾和母亲的聊天记录时才意识到她去马来西亚了。

  徐京红赶忙给哥哥打电话询问母亲的航班,哥哥也不知道,只说“应该是今天早上回来吧。”电话里,徐京红整个人已经懵了,冥冥中有了不好的预感,她对哥哥说“妈可能在那个飞机上”,哥哥的声音也哆嗦了。回到家里在电视上看到了飞机乘客名单里母亲的名字,她一嗓子就叫开了。

  徐京红开始了寻找母亲、等待消息的煎熬,两年间,她经历了丽都饭店等待的全过程,去年春节是在马来西亚度过的。“马航事件”犹如一道无情的分水岭,生活也就此割裂。

  2016年初,记者在北京见到了徐京红,她的脸异常消瘦,下巴像一道尖锥,朋友关心她:“你怎么能瘦成这样,是不是整容了?”

  航班出事后,在中国律师协会的指导下,家属们成立了家属委员会,分成法律组,资料组,媒体组,技术组和杂项组。姜辉等人是马航家属的中坚力量。他们年轻,会英语、懂电脑,但是绝大多数家属是老年人,有的还来自农村——这样反着推论,飞机上的年轻人更多。

  微信群成为马航家属沟通的平台,在群里,各种新闻报道、小道消息都会第一时间呈现,很多家属变成了民航客机领域的“专家”,看到一块残片就能推断这属于飞机上的哪个部分,学习并掌握了飞机发动机的型号……很多公众闻所未闻的飞机残骸信息,他们都会去关注,再一次次自我推翻。

  而家属遇到了什么新情况,也都会在群里求助,诉苦、抱怨、祈祷。配偶、父母、子女,也只有在这个圈子里,马航家属们能切身感受到彼此的伤痛,畅快地倾吐心声,获得片刻的安慰,“很多事情,我没法和我的朋友说。”

  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徐京红发现原来四五百人的大群不断有人退群了,“马航MH370家属平台”新浪微博目前的最后一条更新止于2015年7月,“因为可以发布的消息已经寥寥。”每周去北京顺义“MH370家属支持中心”的人也越来越少,很多从外地赶来的家属长期租住在北京郊区,家里的顶梁柱不在了,入不敷出已难以维继寻亲开销。

  “害怕这件事就这样被人们淡忘了,而我们的亲人却还没有回来。”这种念头折磨着徐京红,去年的春节她在马来西亚度过。今年,患肝癌的父亲去了三亚,她和哥哥分别在京津两地,母亲仍然没有音讯,一家四散,已不再完整。

  被视为“背叛”的孤岛寻母

  家属们相信自己的亲人还活着,这种信念成为一种维系的力量,甚至也不容许被打破。

  所以,当姜辉决定去法属留尼汪岛实地确认时,群内有家属认为他的行为就是一种“背叛”,意味着去确认“飞机已经不在了,人也不在了”的事实。

  “这样做到底有没有意义?”飞机残骸也早就被运送走了。但姜辉坚持要去,根据外媒公开的视频信息,他想到实地一点一点还原视频信息。

  今年44岁的姜辉通信专业毕业,拥有美满的家庭,“可是我没法向我的孩子说,他的奶奶去哪儿了?”姜辉的孩子已经4岁了,现在已经有了孩童的认知,他既不希望孩子忘记自己的奶奶,又不知道如何向孩子说这件事,怕MH370对孩子造成伤害。

  在这两年的时光中,很多马航家属就靠着“瞒”这种最“笨”的办法来维持家庭的表象平和。有的家庭瞒老人,老人就会念叨,“出国打工怎么逢年过节也不打个电话回来呢?”有的家庭瞒孩子,以为孩子还小什么都不懂,但是孩子从幼儿园回来后,就会询问自己的爷爷奶奶,“幼儿园的小朋友说我的爸爸已经死了。”

  马航家属活在自己构筑的、与现实世界隔绝的孤岛里。在他们的想象之中,他们的亲人可能也正被禁锢在一座岛上,总有一天会“活着”回到他们身边。

  姜辉是理性的,最初他就表示,“只要是结果,那么我就都能接受。”但这个结果应该是开诚布公的事实认定,是经得起世人考验的。寻找真相成为支撑他们坚持的意志。

  飞行12个小时抵达毛里求斯再辗转抵达留尼汪后,在当地华人和警察人员的帮助下,很幸运,姜辉等人第一天就找到了当事人Johney——海岸边一个清扫垃圾的工人,是他发现了MH370的残骸并拍摄视频。他们沿着留尼汪的海岸线走了几公里,复原残骸发现地和周边参照物,“视频信息应该是无误的。”但是姜辉心中又生出新的疑惑,既然飞机残骸已获确认来自MH370,根据残骸断面信息以及附着在其上的藤壶判断生长周期等,可以给出很多信息,同时被发现的还有破损的行李箱、来自中国的矿泉水瓶等物品,但是迄今关于残骸的检验报告也没有向家属公布。

  这片陌生的海岸不同于姜辉以前在国内见过的任何一条海岸线,没有沙滩,也没有海岸旁的生物,只有漫无边际的石头。但姜辉反而心生出一种平静,“飞机残片是唯一获认证的官方残片,也是我现在唯一与母亲的联系。”今年,姜辉准备再前往澳大利亚海域搜索现场看一看,“为了我的亲人我愿意做任何付出,有一丝机会都不会去放弃。”

  根据外国媒体的公开报道,搜索区域距离澳大利亚西海岸线1500英里(2415千米)的位置,离最近的陆地也要航行一周,这里正处于印度洋的西风带,能肆虐五层楼高的巨浪,是世界上最危险的海域之一。

  而各种证据都指向,MH370正坠毁在这片深达4500米的海域之中,只要搜救还未停止,无论是以何种方式,飞机上以中国人为主的239名乘客,包括商务人士、技术人员、画家、2岁的孩童、深陷谜团的机长、副机长、两名冒用护照的人,就仍然能魂归故里,回到他们的亲人爱人身旁。

  这也正是姜辉等马航家属所担心的,澳大利亚方的搜寻协调中心网站2015年底发表声明称,搜救团队已经搜寻8万平方公里的水域,累计搜寻区域总面积达12万平方公里。马航MH370航班的水下搜寻工作预计在2016年6月结束。

  “搜索一旦停止,MH370就将真的成为历史悬案,从目前的资金投入来看,远未达到马方已做了不懈的努力。”姜辉认为,马政府、马航方在事故处理中远未做到令人“无话可说”的尽力。

  今天,2016年3月8日,就是MH370失联两周年的日子,同时,这也是马航家属诉讼的截止期。目前,马航家属代表已经委托组建中国律师团,对马航、波音公司展开法律程序。姜辉表示,家属们的要求很简单,无论国内、国外,希望在法律上得到保障,要求马方公开信息,推动搜索继续。

  一针针刺出的心病

  也许2014年3月8日的伤害并非人为所能控制,那么此后接连不断的二次伤害则令马航家属更加痛苦。

  有几个日子是印刻在他们脑子里的,像针尖一样刺痛——

  2014年3月24日,马来西亚总理纳吉布宣布,MH370客机“终结”于南印度洋海域。在丽都饭店等待消息的家属们,很多人当场昏倒,现场乱成一片。

  2015年1月29日,中国羊年春节前夕,再次毫无征兆的,马来西亚民航局宣布,马来西亚航空公司MH370航班失事,推定机上全部239名乘客及机组成员已遇难。当晚,就有一位老人因此而去世。姜辉气愤地表示,这明明就是可以避免的悲剧。比如在通知时,老人有专门心理人员陪伴,或者是先通知年轻家属,再渐进式地通知老年家属。

  “这相当于是我们的亲人,被一而再地宣布死亡。”

  2015年3月8日,马来西亚民航局发布了584页中期报告。但是这份报告却是全英文的,姜辉等人联系马航,对方给予的答复却是不能进行翻译,因为会承担相应法律责任。最终,是纽约理工学院南京校区的5名大学生联合300多名网友对此进行了接力翻译。

  上百名家属中,年轻人尚且看不懂这长篇的充斥着民航专业术语的报告,更别提在家属中占据多数的老年人。很多老年家属从事发后,就开始学习微信、自学电脑和英语,希冀能获得更多信息,甚至四处拜神求卦,想从“神明”处获得某种指示和讯息。

  按照预期,今天,3月8日,马民航局将发布长达1000多页的最终报告,姜辉联系我国民航部门希望能提供官方翻译,“中文是国际民航组织的官方语言,这样的要求在法律的合理范围内。”

  心悸、失眠,像幽灵一样侵袭着很多马航家属的正常生活,有些人不得不偷偷去看了心理医生。

  2015年1月,马航在顺义设立了心理辅导室,此项工作滞后了将近一年,但只存在了三四个月又再次关闭,“谁也不想承认自己精神出了问题。”目前,马航方在国内雇用有一名心理辅导师,家属如果需要心理辅导需提前申请,一个月内给予答复是否接受。一个月内安排5人次辅导时间,每次是1.5个小时。从去年至今,累计辅导了500多个小时。有人曾等了3个月还没有排上一次。姜辉质问:“这种心理辅导一次就能治愈的吗?”对方也很明确地答复说:“这个是不可能的,是不现实的。”

  免责前提下的250万赔偿没人领

  2015年12月31日,在这一年的最后一天,马航方与中国律师团协商,赔偿方案是在马政府、马航、波音、马机场均免责的前提下,每名空难人员获赔250万人民币。目前,绝大多数中国家属并没有领取这笔赔偿。“很多朋友经常问我,电视上看不是早就赔(偿)完了吗?”只有徐京红自己明白,这样的煎熬可能还会漫漫。

  家属群就像一个小型的社会缩影,各层次各行业的人都有,各种家庭关系也都有,还有的连他们家都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家属,飞机失联后就冒出来了。

  姜辉最新的房贷是找朋友借的钱,但是“像我这样,毕竟以前还是有积蓄的”。姜辉告诉记者,在北京的时候,有一次吃完饭晚了,两个从农村赶来的家属非要回北京城郊50元或100元一个月的小窝棚去睡,姜辉告诉他俩附近有一个小旅馆98元一晚两人间,两人死活不住,后来姜辉说“我给你们出钱”,他们进屋看后突然说行,“省的你晚上再送了,但我们俩要睡在一张铺上。”两个大男人,挤在一张床上,以为就可以省这49元。然而,这些人却没有犹豫,花几千元的路费到马来西亚去给自己的亲人“讨一个说法”。

  “我想这些人一辈子可能都挣不着250万,但他为什么不去拿?!”

  在天津,飞机上多数人员来自于飞思卡尔半导体公司,由这家企业员工自发组成的爱心团队,两年来仍然在默默地帮助着他们同事的家属,包括办理公证事宜等,他们还相约,今后每年,都要给同事的老母亲过生日,替他尽一份未尽的孝道。

  徐京红把母亲的相片还有所有个人证件、证书都放在身边,照片是她从相册里一张张中抽出来的。有徐京红还在日本生活时,爸爸妈妈去日本看她的留影;家庭聚会时,母亲抱着外孙女、外孙子;有母亲和伙伴的照片;也有母亲和父亲相依偎的合影……每张照片中,母亲都开心地笑着。

  “我的母亲很外向,开朗、好动,她不是那种能待在家里的家庭主妇,也不喜欢在公园里,退休好多年了,一直都在忙。母亲是我的榜样。”从年轻的时候,徐京红的母亲就爱学习,考下了很多商贸领域的证书,开办了自己的公司,到年老后也没停下来。

  “虽然忙但是又特别爱家,我父亲的肝癌其实已经有7年了,此前我母亲一直照顾得非常好,母亲失踪后,爸爸的病情也加重了,大手术就动了三次。”事发前,徐京红曾经和母亲商量,“你岁数也大了,要么今后来天津和我一起生活吧。”

  但母亲就这样一去不返,她痛心自责,是不是自己和哥哥各自都有了家庭,就疏忽了对父母的关心,如果能交流多一点,也许母亲就不会跑那么远,也不会踏上那趟飞机。

  徐京红的外貌更像父亲,但她的坚强来自于母亲。两年间,只是偶尔,她会梦到自己的母亲,但是母亲一句话也不说。

  还有些家属则说自己的亲人来“托梦”了,说他们还活着。那也许是白天想得太多,梦里才会有映射。

  在马航MH370失踪两周年前夕,接连在非洲东岸的莫桑比克,以及法属留尼汪岛,再次发现疑似马航MH370客机的残骸,已被送检。同时据媒体报道称,多名马航MH370中国籍乘客家属7日在北京向马来西亚航空公司等提起诉讼。

  2015年11月21日,国务院总理李克强宣布出资2000万澳元继续搜救马航MH370。

稿源:  编辑: 祝欣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