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已去世一年多,但是他的音容笑貌时时浮现在我的面前。特别是他那被生活重负压弯了的驼背,就像那坚韧的驼峰,一直在我脑海挥之不去。
那是在大轰大嗡的大集体时,庄稼人每天汗珠甩八瓣地在地里折腾,真是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犬晚,往往白天背着日头干一天,黑夜还要加班斗私批修搞运动、评工分。待一切结束,已到凌晨。日复一日,天天如此。就这样,因为一个工仅仅分三两毛钱,到年底连仅有的口粮也拿不回。我们几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只能用母亲捋的扫帚籽和棉柴壳磨碎做成的糊糊充饥,整天饿的前心挨后腰,苦不堪言。父亲心疼了。他就在晚上集体活动结束后,又扛上镢头、钢锨,悄悄溜到沟里,开垦荒地,种点马铃薯、红薯什么的,让我们填肚子。往往熬上一个通宵,未及上炕躺一会,又随出工的村民去开始新的一天的劳动。工间休息,别人或打盹,或聊闲话。而他则舍不得哪怕歇上一小会儿,而是在地堰上、沟谷间,见缝插针地割艾蒿,荫干后编成辫子,偷偷拿到集市上卖钱,然后给我们买饼子吃。没有不透风的墙。终于,他割艾蒿卖钱的行为被举报到村干部那里,父亲被作为“资本主义尾巴”揪到大队,弯腰戴牌,接受批斗,受尽痛苦和屈辱。然而,为了我们几个孩子,他打碎牙吞在肚里,默默地认了,从没在我们面前流露过丝毫不满。他要承受多大的压力呀!我想,父亲的驼背可能从那时起就开始弯了。
父亲的背虽驮了,但他与生活抗争的意志一点没有减弱,反而更加坚强,就像那弯曲的弩弓,为一支支响箭的出击,积蓄着奔放的力量。他起早贪黑,累死累活,拼命挣工分,供我们兄妹几个上学。尽管因大家熟知的十年动乱原因,学校一度封闭了招生大门,但我们兄妹几个好的进入高中,差的也七年制初中毕业,后来靠自学兄妹5人中有4人参加了工作,甚至有的混到科级,令周围人们羡慕不已。如果没有父亲为我们遮风挡雨,给力支撑,这是万万不可能的。即使我后来进入县城工作,由于业余上电大,比较忙碌,父亲不顾年迈背驼,仍然到我家给我们种蔬菜,担茅粪,一应家务几乎全揽了下来。毫不夸张地说,我的电大毕业证是浸着父亲的汗水拿到手的。这些年,他老人家年岁大了,可依然闲不住,总是驮着弯曲成弓的身子,默默地到地里,为务农的大哥锄地、拔草,还喂了5只羊,10多只鸡,贴补我们。他的背愈加驮了,甚至弯到地下,如同那倒扣的巨鼎,一点点消逝着斑驳的岁月,激扬、成就着儿女的梦想。
父亲为儿女、为生活的重负累弯了腰,累驮了背,虽然看起来不大雅观,但他却挺起了最美的脊梁,就像那皎洁的月亮,默默地燃烧着青春,奉献出万缕光芒。这就是他铂金般的任劳负重,坚强担当,这就是他铂金般的向善包容,璀璨晶莹。父亲永远是儿女心目中至尊至贵的铂金男。
执笔:张志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