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熟悉郭远锋的人士回忆说:“他是河南人,非常精明、能干,一看就是个做事的人。早在1997年,内贸部曾对现货仓单交易这一新型的现货交易模式进行过探索。1998年1月22日,经贸委、证监会、内贸部等八部委还与中国社科院、北京商学院、中央电视台、人民日报社一同召开了商品现货仓单交易座谈会。郭远锋嗅觉灵敏,及时抓住了这个摸着石头过河的机会,做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这位人士意味深长地告诉记者:“你知道1997年,华交所的前身中国商品交易市场(CCE)开业的时候是谁给开锣的?连部长级的领导都来剪彩了,还有谁会怀疑郭远锋的能耐和实力?”
“仓单本身就可以办理质押贷款、转让,如果将其作为一种新型的金融工具,将来也许可以发展成非常大的交易品种。”一位业内人士啧啧赞叹,“郭远锋真是相当聪明的人。”
据说郭远锋当时雄心勃勃,目标是要到美国上市,谁知天不遂人愿。
北京中期资深期货专家隋东明告诉记者:“华交所自己申报的年成交量有30亿元,这里面有多少真实的交易值得商榷。有时候为了刺激交易量、吸引客户,价格明明比较高,他非得自己打一个很低的价格逗得大家都来买,最后总有赔不起的一天。也可能是今年上半年跟客户对赌,你买他卖,但交易品种出现了超长周期的上涨,他输得很惨,只好一跑了之。”
今年3月份,华交所有一次出金相当容易,联想到这段时间正好股市反弹,范斌怀疑郭远锋是从去年开始挪用了客户的保证金炒股,造成了巨大的资金窟窿无法弥补。就在这节骨眼上,商务部开始限期整改大宗商品交易市场,规定凡未经中国证监会批准而采用集中交易方式进行标准化合约交易的机构或者市场,保证金不得低于20%,否则便将视为变相期货交易予以依法取缔。华交所刚推出玉米交易的时候做一手才200元,保证金远远低于20%。新规定出来后,去年将保证金从10 %—20%大幅提高到20%后,很可能由于交易量锐减、客户撤离导致资金链断裂。
“最坏的情况我们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他会跑。郭远锋为了让市场比较活跃,肯定会自己炒自己。即使刨掉这部分虚拟资金和返还给代理商的佣金,按照代理商自己统计的真实成交量计算,他一年的收益高达几个亿。换作任何一个人,每天都有100多万的收益,你会跑吗?”
尽管钱被卷走了,但不少代理商仍然坚信,郭远锋并没有诈骗的意图,他确实想把这个市场做好。“如果这仅仅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肯花11年去布局的人,不是太可怕,就是脑子有问题。”
然而褪去闪耀在华交所身上的层层光环,这家交易所似乎并非那么清白,许多地方让人疑窦丛生。
从1993年就从业于中国期货市场的隋东明告诉记者,10年前,郭远锋在北京亚运村辰远大厦的公司名叫华远期货。1998年该公司因打着期货业务为名进行非法集资,导致巨额诉讼纠纷,被证监会取消了做期货经纪业务资格。在同一个办公地点,中国商品交易市场(CCE)又粉墨登场。
2001年8月初,中央电视台“经济半小时”对兰州证券黑市进行追踪报道中说,兰州市公安局根据调查,发现甘肃中亚财经服务有限公司把骗来的部分钱打到了北京的“某机构”,这家当时没有被点名的机构就是中国商品交易市场。
其后,时任《中国经济时报》记者的王子恢在调查时发现,CCE在兰州总共设立了包括甘肃中亚在内的6家分支机构,均是臭名昭著、以欺诈投资者为目的的黑市,投资者从一进场就被套牢,只有亏损而无一人获利。
“在此骗局背后,多少人血汗钱被骗,甚至家破身亡!报道发表后,中国商品交易市场也被北京工商部门查封。但是没有想到的是,近十年来,郭远锋依然在此领域逍遥自在,游离于监管之外,又编织出一个所谓华交所!”王子恢说。
“郭跑跑”对投资者的心理造成的震撼,令他们猛然意识到一个本来最不该被忽视的问题:现货仓单交易是否合法?
事实上,现货仓单交易自从诞生之日起,就有“变相期货”之嫌。商务部给出的回答也是:“现货仓单交易是一种中远期电子交易模式,目前中远期电子交易与期货交易之间的界限如何界定尚不十分明确。”
但隋东明表示,《期货管理条例》第89条对变相期货的界定已经非常明确,就是保证金是否低于20%。
“华交所目前在全国各地所有的代理商没有一家的保证金低于20%。”一位代理商说郭远锋厉害的地方就在这里,他几乎规避了所有的法律风险。“华交所最能迷惑人的就是‘交易所’三个字。我国除了三大商品期货交易所和中国金融期货交易所之外,任何单位或个人不得以任何形式组织期货交易及其相关活动。但是郭远锋每到一地,都把自己公司的名称注册为某某‘交易所’有限公司,比如联合商品现货交易所有限公司、南京国际仓单交易所有限公司、华夏商品现货交易所有限公司。现货交易市场里还没有人敢玩这么大的,一般都称为批发市场、交易市场,也不知道当初工商部门怎么能允许他这么注册。但是既然已注册,它就是合法的。”
而管理层与学术界对于究竟怎么定义变相期货、是否取缔变相期货,一直以来都存在争议,更给了郭远锋“打擦边球 ”的空间。
支持者认为,由于我国期货市场发展严重滞后、品种匮乏,而此类市场又确实存在庞大和迫切的需求,不应该一棍子打死。北京工商大学胡俞越教授是坚持把这类市场“留下来”的学者之一。
市场调查则显示,部分地方政府与有关部门认为变相期货有利于地方经济的发展,对打击和取缔变相期货缺乏积极性。
据说《期货管理条例》草案曾将变相期货的范围定得很广,如果相关内容最终被完整保留,不仅华交所,即使像上海石油交易所的性质认定也将成问题。但是该条例最终采取了模糊处理。
郭远锋卷款潜逃后,不少由民营资本主导的大宗商品电子交易市场发生了客户要求撤离的波动。投资者四处询问:“ 大宗农产品交易市场是不是合法? ”、“稻米市场的电子交易是否合法?”不少交易市场都将银行监管的协议高高地挂出来,以表明资金安全。
“电子交易兴起来很多年了,全国有几十家市场,涉及钢材、有色金属、煤炭、白糖等等,不能说一个出了事就一刀切,不少市场都做得很正规。”隋东明表示。
“华交所和其他电子交易市场不太一样。现货市场必须得有现货仓库,能够实现交易品种的交割。但华交所完全是个投机市场,几乎都是个人投资者,没有任何现货商,比如它的主打品种是花生仁,但是你看不到榨油厂、饲料厂这些厂家参与交易。在这个市场我做了这么多年,几乎没有见过交割和交割仓库,大部分客户都是赚取差价。只有一次,一个新手进来,偶然做对了,真要进行交割,没想到华交所居然没有货给他。”范斌说,“一般现货批发市场都是国营单位或者大机构建的,由当地主管部门审批,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以前都是代理商卷款潜逃,没听说过交易市场出这种事。”
北京市工商局网站资料显示:华夏现货交易股东有郭远锋、赵红萍、郭虹、郭亮伟、樊平川等五人。而赵红萍是郭远锋的妻子,郭虹是郭远锋的妹妹,郭亮伟则是郭远锋的弟弟。
一位人士庆幸地说:“我曾到华交所谈代理事宜,打听到他们的股东结构后,感觉到风险太大就没有做下去。”他说华交所其实早就漏洞百出,但很多投资者或者没有基本的金融常识,或者被巨大的回报蒙住了双眼。“上网查一查,也可以了解到目前国家没有批准过任何一家现货商品交易所,敢打这个擦边球的肯定有问题。”
据记者调查,几乎没有投资者知道华交所的交割仓库在哪里。“我们刚开始也不清楚什么现货、期货的……”
“华夏还钱”的创始人也后悔地告诉记者:“我做之前还请教过做期货业的朋友,他们让我别做……”
不过隋东明认为:“不能只让投资者自己擦亮眼睛。关键还是加强监管,否则卷款、破产、三角债等问题无法避免。华交所事件实际暴露出的是监管漏洞。包括对交易员本身的监管、加强资金的第三方监管等等。如果资金是银行监管的,就不可能被卷走。”
记者了解到,自从内贸部并到了商务部,现货仓单交易这一“试验田”就成了三不管地带。“我光举报的长途话费就花了400多元。打电话到商务部,让我直接去起诉。打到证监会,让我去看《期货管理条例》第89条。工商局也说其不归自己监管。”范斌说。
中央财经大学金融学院证券期货研究所所长贺强认为:“现货交易应该归商务部管辖。”
谁来接盘?
据接近警方的人说,警方已对华夏商品现货交易所特大经济案件立案侦查。目前查封了交易平台,并对郭远锋等犯罪嫌疑人全力开展抓捕,追缴涉案财物。
然而投资者心头的种种疑问并没有消除:郭远锋能把这个骗局一直运作到今天,政府部门在这里面有没有责任?即使郭远锋恰好钻了一个监管漏洞,但从今年1月份起就有不少代理商和投资者报案,为什么没有引起重视,还是让郭远锋“全身而退”?郭远锋从银行提走了大笔资金,短时期兑换了80万美元外汇,银行不应该警惕吗?
虽然郭远锋卷走了1.7亿的保证金,但代理商认为剩下的钱至少也有几十亿。 “20万客户,如果仅有1.7亿的保证金,难道每个人只拿出几百元投资?代理商进入这个市场,每家还要交2万—4万左右的会员费,全国有800多万。仅北京、天津、南京的代理商损失的金额加在一起,就将近1个亿。我们现在最关心的是如何把属于自己和客户的这笔钱追回来。”范斌说。
另有一位投资者表示:“我们不要求哪个部门来负责任,只是希望能不能有其他机构进来接华交所的盘,而不要把它一关了之。”
目前,不少血本无归的投资者在网上抱团追款,数十家代理商也欲成立“自救会”。
不过范斌说:“你看这个事现在闹得比较凶,3个月以后,大家就不会再放在心上。我们做投机的人,已经习惯了逆来顺受,心态就这么好。一个东北的老大哥,去年被蚁力神骗了大半个家产,差点没气疯过去,今年又重整旗鼓代理了华交所的业务。我曾半开玩笑地对他说:你适合做投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