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熹生前来过镇海,而且留下了一些墨宝,它们大多被镌刻成为碑文或匾额,下面列举其中较有意义的三件。
第一是朱熹为镇海学宫(现镇海中学内)“明伦堂”所作的题额。
南宋孝宗淳熙五年(1178),鄞县史浩再次任丞相,身在台州的朱熹得到他的有力推荐,出任知南康军(江西一带)一职。这是朱熹仕途生涯中的东山再起,因此他对史浩心存感激,既然皇上命他“便道”赴江西上任,就特意绕明州造访居住在月湖的史丞相。不过他此行还有另一个似乎更为重要的目的,那就是趁机到镇海城内会见沈焕。沈焕名气很大,被誉为“明州四先生”之一,很得史浩的敬重。
沈焕是位著名的儒学教育家,在月湖有史浩给他建造的讲学书院;在镇海家内也设有书塾,名为“南山书院”(由南宋孝宗题写院名)。南山书院是镇海有史以来第一所书院,沈焕也因此被尊为“南山先生”。沈焕的家学渊源极为深厚,其祖父沈子霖、父亲沈铢均为进士,且为程门私淑弟子。沈焕本人在太学求学时与陆九龄成为好友,在月湖讲学时与吕祖谦的弟弟吕祖俭友谊笃深。因此在南宋朱学、陆学和吕学各派多少存在门户隔阂的环境下,他却能够做到包容各家、兼收并蓄,那是很不容易的事。
沈焕家在镇海学宫泮池旁边(在今东长营弄口),由于几代人均清廉为官,限于经济条件,只能用“蔬食菜羹”招待朱熹,这也是朱熹所喜欢的饮食,所以他在沈家有着宾至如归的感觉,一连住了好些天。诗人许孟祥有诗追记其行:“伟人何事驻车尘?把臂曾标两凤麟!一月话言良不薄,千秋公论到今新。清泉定照须眉古,苍藓难寻杖履春。想象印山城畔路,衡门岁晏尚留宾。”
这里所谓“清泉”,既指南宋的行政区域清泉乡,也指学宫旁的清澈河流;苍藓满目的“印山”则指学宫内的梓荫山。梓荫山麓的明伦堂是镇海学宫的重要组成部分,朱熹应邀题写匾额是很自然的事。诗中“想象”朱熹与沈焕两人亲密地谈道论学,有时盘桓于梓荫山麓,有时徜徉于环城路畔,有时逗留于沈焕家宅,两人把臂交谈,非常投契。
第二,朱熹在镇海以横书大楷书写了“静廉”二字,落款为“朱熹书”,赠予镇海友人。
这幅书法被制成高尺余、宽二尺多的碑刻。这两个字涵义颇丰,前者说的是“仁者静”(见《论语》),无论钻研学问还是修身养性,都为的是“求仁”,仁人能够将心沉静下来,反过来“宁静”能“致远”,宁静能得仁;后者说的是“清廉为官”,做官决不可贪黩,贪黩不但会毁了个人,更会导致祸国殃民。从前人读书走的是科举、仕宦道路,赢得官位和俸禄是许许多多士人一辈子最为看重的人生价值,他们的内心或多或少地潜伏着某种贪婪的因子。同时做官的人能够达到清廉的境界,无形中就有“威”(威信、威严、威望)出来,这就是所谓“廉生威”。可见,“静廉”二字对于士子和官员来说,很难得又很重要!
但长久以来,朱熹这块“静廉”碑竟遭到了莫名的冷落,它竟然被当做背面镶嵌在招宝山佛寺的墙壁上,而其正面刻的则是崇祯年间一位路过镇海的梁姓御史所吟的纪行诗,那是首平常的吟风弄月的诗,一点儿也不见得出色,只不过是当时县衙门逢迎上级的花样经罢了。要不是几年后风雨侵蚀,石碑突然仆倒在地,露出这块价值比什么御史的诗要高得多的朱熹墨宝,被镇海有识之士发现了真正价值,它可真的是要湮没无闻了。
第三,镇海原谢家祠堂内有一块朱熹本人“对镜写真”的墨宝,其文曰:“从容乎礼法之场,沉潜乎仁义之府,是余盖将有意焉,而力未能与也。佩先师之格言,奉前烈之遗矩,惟黯然而日修,或庶几乎斯语。”落款是:“绍熙元年孟春良日,熹对镜写真,题以自警。”
绍熙元年为1190年,那是沈焕逝世的前一年。朱熹后来可能又来过镇海。朱熹从小受到很好的教育,其父亲朱松是个反对投降派秦桧的硬汉子,本人也是个铁杆抗金派。文如其人,他著作等身,书法也颇有名气,同时还会“写真”(画像),可不简单。这篇文字也被镇海人刻成了碑,碑文表达了这位哲人在追求儒家真理途中永不知足的精神,他的目标是要在内心里真正以仁义礼法为旨归,要使自己的行为真正以先哲箴言懿行为规范,因此决心静心默养,每日求得自我完善。这与沈焕“日观妻子,夜对梦寐”而“无愧于心”的严格要求如出一辙。他写真是为了“自警”。千年之后,我们想象起这位哲人的尊容,大概是从容沉着睿智的,这与今天某些公众人物或者准公众人物的“写真”的距离不啻十万八千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