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启钱：于无声处听见文明

　　吴启钱

　　我在宁波地铁上观察到一个有趣的现象：上下班高峰期，尽管地铁车厢里常拥挤不堪，却相对安静，这主要是因为乘客以年轻人为主。而在非高峰时段，车厢里乘客寥寥无几，却异常“喧闹”，原因在于少了年轻人。这种现象，在更加拥挤的杭州、上海等地的地铁车厢中同样明显，甚至在城市CBD的电梯里也大同小异。

　　有人可能会说，这并不奇怪啊，毕竟年轻人都在低头玩手机呢。但事实上，如今的地铁车厢里，几乎每个人都在使用手机。关键的区别在于，大多数年轻人戴着耳机，静静地听音频或轻声交谈。而其他年龄段的乘客，相对来说较少使用耳机，他们看视频、打电话、聊天时，都既放任自己大声说话，也“放任”手机高分贝播放。

　　是的，区别就在耳机。

　　如果说，地铁车厢内的安静与喧闹反映了文明程度的高低，那么相较于其他年龄段的乘客，年轻人显然表现得更为文明。而这种文明的“缔造者”，竟是一副小小的耳机。

　　吵闹可以被视为一种“城市病”。随着城市化的快速发展，现代城市中的噪声问题日益严重。无论交通拥堵时的喇叭声，还是建筑工地上的机械轰鸣，抑或夜晚娱乐场所的喧嚣，都让城市居民深受其扰。

　　长期处于嘈杂的环境中，不仅会让人感到烦躁，影响情绪稳定，还会对身体健康造成负面影响。科学研究表明，持续的噪声污染会导致血压升高、心跳加速，增加患心血管疾病的风险。同时，噪声还会干扰人的注意力，影响工作效率和学习效果。哲学家叔本华在《论噪音》中提到：“无法忍受噪音的人，都是思想者。”

　　因此，越来越多的城市居民渴望乡村生活，既为了亲近自然的山清水秀，也为了逃离城市的喧嚣嘈杂，成为一位“思想者”。然而，对于大多数需要上班的人来说，除了周末可以安排“乡村一日游”，平时不得不与噪声“共存”。

　　于是，越来越多的年轻人选择戴上耳机。一方面，他们通过戴耳机来降低自己发出的声音，减少对他人的干扰；另一方面，耳机也帮助他们屏蔽周围的嘈杂，为自己创造一个相对安静的“小环境”，即便在拥挤中也能保持适当的个人空间。这既是对个人的关怀，也是对公共空间的温柔划分，体现了年轻人的自我意识，更展现了对他人的尊重，是文明素养的体现。

　　当然，“耳机文明”不仅仅体现在安静上，还包括年轻人注重隐私保护的现代意识。在日益繁忙和复杂的现代社会中，隐私已成为每个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它关系到个人尊严和自由。在地铁车厢等公共场所，无论观看视频、微信语音聊天，还是打电话，虽然带来了便利和效率，但也存在严重的隐私泄露风险，这可能会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和纠纷，甚至可能引发安全问题。

　　“隐私是文明的产物，它随着文明的进步而发展。”相较于老一代人，当代年轻人更加重视个人隐私。在家中他们都不愿意让他人轻易进入自己的房间，更不用说公共场合的隐私保护了。因此，他们选择戴上耳机，意味着虽然无法完全屏蔽自己的声音，但手机中的音频内容属于个人隐私，他们不希望被无关的人“偷听”。于是，有了在广场舞大妈们坦然地外放《最炫民族风》的时候，Z世代的年轻人却连微信语音都要转成文字再阅读这种“代际差异”。这背后，是保护隐私的现代意识，是尊重他人的文明素养。

　　上世纪八十年代，索尼的工程师发明随身听时，绝不会想到这个娱乐工具会演变成文明的标志。当年的东京地铁曾发布“耳机礼仪”手册，劝导乘客“用音乐构建私人结界”。如今，在宁波的地铁线上，通勤的年轻人已经习惯了“双声道生存”。正如科技伦理学家凯文·凯利所说：“我们创造工具，然后工具塑造我们。”

　　文明史学者常说“礼仪是冲突的缓冲带”，耳机就是数字时代的一个礼仪符号。它让巴赫与喊麦在同一空间和平共处，让私人叙事与公共秩序达成微妙平衡，并重构都市文明的声学秩序。

　　当然，文明是一个多维度的概念，涉及言谈举止、公共道德、环保意识等多个方面。但是，从“耳机族”的增多，从“这里的车厢静悄悄”，我们分明听到了当代年轻人自觉追求文明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