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海清：赖大与焦大

　　毛海清    

　　小说《红楼梦》里，赖大和焦大都是贾府中的奴仆，书中对他们的描写不多，却入木三分。就身份而言，两者同为下人，处境却大不相同。赖大是荣国府的大总管，志得意满、体面风光；焦大是宁国府的马车夫，桀骜不驯、落魄潦倒。那么，究竟谁是忠仆，谁是刁奴？

　　赖大的背景并不深厚，就是老妈赖嬷嬷。赖大的弟弟赖二（即赖升）是宁国府大总管，两兄弟都是“熬了两三辈子，好容易挣出来”的“家生子儿”，分别成了两府总管，自是极具荣耀。赖嬷嬷陪伴了贾府的兴衰起伏，见证了贾府几代人的故事，凭着饱经世故得来的聪明，左右逢源，赢得主子们的信任和嘉许，甚至公然插手主子事务，堂而皇之地教训宝玉、责备贾珍，地位特殊。赖大“有出息”，应该是得益于赖嬷嬷的影响力。

　　不过，赖大毕竟不是“官二代”“富二代”，老妈再能干也只是攀绕在大树上的一根藤。“奴二代”赖大的华丽转身，最终还是凭借自己的努力。具体来说，赖大的成功来自其对权势的敬畏，在主子面前始终是一副谦卑姿态。由于“会来事、善奉承”，赖大在大总管的位置上干得颇有声色，最大“亮点”是建了一个大花园，“虽不及大观园，却也是十分齐整宽阔，泉石林立，楼阁亭轩，也有好几处惊人骇目景致的”，就连“敏”探春都对其“管理模式”赞不绝口。

　　与赖大不同，焦大虽然也是奴仆，却是有来头的——当年他喝马尿救下老太爷宁国公，劳苦功高。可是他“爱管事、好直言”，与府里的不肖子孙屡屡发生冲突，最后被塞了一嘴马粪。焦大本来是“最接近成功的人”，却落得饱受凌辱、晚景凄凉的结局。“焦大夜骂”是其“亮点”，从“焦大太爷跷起一只脚，比你的头还高些”的狂言，到“红刀子进去，白刀子出来”（醉言）的威胁，直至曝出“每日偷鸡戏狗，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的丑闻，让大户人家的颜面荡然无存。

　　“焦大夜骂”，仅仅是酒后失态、发泄情绪吗？如果是，那又何必“要往祠堂里哭太爷”？如果为了自己，完全可以不管“闲事”，凭着资格老、功劳大，去“吃老本”，坐享其成，说不定比赖大更威风。可是，焦大“老思想”“老观念”太深刻，又无力回天，只能天天借酒浇愁。

　　依靠贾府发家的赖大，又是如何报答贾家的？利用职务之便，为自己积累财富。他家的小花园，根本就是大观园的缩小版，其中奥秘，一望便知。再说了，作为大管家，为什么不把这种“管理创新”用于贾家园林，而是靠探春把赖家花园的那套管理模式搬到大观园。赖大之子赖尚荣，备受贾家关照，直至出任知县。后来，贾府败落，贾政扶贾母灵柩回南方，差人到赖尚荣任上借银五百两，赖尚荣只给五十两，贾政大怒。得知此事，赖大唯恐主人回府查办，赶紧远走高飞，不知去向。

　　赖大与焦大，名字都有一个“大”字，又都有“是奴才又不像奴才”的特性。或可以认为，赖大是贾府的蛀虫，焦大倒是宁国府这棵大树的“啄木鸟”。鲁迅说得好：“焦大的骂，并非要打倒贾府，倒是要贾府好……”个中事与理，又如何去辨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