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定国:说说《红楼梦》里的“真”
洪定国
作为读书人,有两部书是不可不读的。中国古代一头一尾两部书 : 《论语》与《红楼梦》。古人云:“半部论语治天下”,又说:“一部《红楼》看人世。”这里暂不说《论语》,只说《红楼梦》。——“中国封建社会的一面镜子”,“封建社会末期的百科全书”,“中国古代文学发展的高峰”,这些赞誉之词自有其契合原著的立论依据与深邃背景。历来对《红楼梦》评说纷纭,视角大多聚焦在贾府的“假”上。书中贾府一大群头面人物都是“假”的代表。贾府的“贾”就是“假”字的谐音,从中可想到作者的用意所在;披露假,撕毁假,最后让贾府“树倒猢狲散”,“飞鸟各投林”,曲终人散,落得个“一片白茫茫真干净”。在这一大片“假”中,有贾政的迂腐伪善,贾赦的荒淫无耻;有王夫人的佛面蛇心,王熙凤的两面三刀;有贾雨村的为虎作伥,贾珍贾琏的龌龊不堪,无不表现得淋漓尽致,入木三分。几百年来,论者咻咻不绝。今天,笔者却要换一个视角,专门来议一议《红楼梦》里的“真”,看看能给人读《红楼》时以怎样的新思考,新启迪。
如前所述,《红楼梦》里几十个较为显眼的人物中,“假、恶、丑”的比比皆是,而待人处事持真心或是释放真性情的并不多见。但哪怕是灵光一现,也给读者留下深刻印象。首先想到的就是三进大观园的刘姥姥了。刘姥姥其人,并不属于那种彻里彻外老实巴交的乡人,从她巴结贾府当家婆王熙凤,取悦老祖宗贾母的表现来看,这位年老农妇应该是多少见过一些世面的,敢于来贾府攀亲戚、打秋风,也大体算是能应对得体的。刘姥姥憨厚与圆滑兼而有之,但从本质上讲,刘姥姥不失农家妇人朴实厚道的本分。她的“真”有几处表现得十分逼肖,使人忍俊不禁。在第四十回“史太君两宴大观园”中,刘姥姥面对王熙凤们的作弄不但毫无察觉,还非常”配合”,尤其是当要她用象牙筷夹鸽子蛋而鸽蛋滚落地下时,刘姥姥本能地爬下地去摸索、寻找,口里说: “一两银子,也没听见响声就没了!”第四十一回“刘姥姥醉卧怡红院”中,刘姥姥在醉酒后误入宝玉房中的呆萌,这些场面给读者留下的印象,是一个老年农妇的率真、厚朴,是骨子里的真情释放,读者在笑声中可以感觉到这是在贾府灰暗背景下的一缕阳光,是黑暗中的一丝亮色。
说到“真”,不能不说说大观园里的丫鬟。丫鬟这个群体身份低下,是贾府里的奴婢;却又个性各异神采纷呈。有的风流灵巧,有的温柔和顺,有的憨厚质朴,有的勤勉忠诚。但要说到“真”,似乎无人能胜过紫鹃对黛玉的一片真情。名义上黛玉与紫鹃是主仆,私底下两人犹如姐妹。早晚相伴,休戚与共,心有灵犀,相知情真。黛玉的病,紫鹃体贴爱抚;黛玉的心,紫鹃感受真切。她懂得宝、黛二人感情至深,对两人的竟日相处、真诚相爱既高兴又忧心,深怕宝黛之情遭不测变故,或者因误会而生芥蒂,所以才有第五十七回“慧紫鹃情辞试莽玉”一节里对宝、黛二人的真心吐露。紫鹃人美心善,情真意切,一番表白句句说到黛玉心里。可谓“人间自有真情在,虽是主仆胜姊妹。”
晴雯之“真”,是与紫鹃有所不同的那种真性情。晴雯心灵手巧却又直率无拘。她有时嘴快却不阴暗,磊落真诚;她与宝玉有真情却无私念。遭人腹诽而实则心地洁净。在“病晴雯勇补孔雀裘”一回中表现她的勇气与手巧,在“俏丫鬟抱屈夭风流”的最后时刻,显现出晴雯的坦直与率真。在“撕扇子作千金一笑”一节中,彰显她少女的烂漫可爱。晴雯的“真”是与生俱来的真性情释放,与富贵金钱无一丝一毫牵涉,是一种“身为低贱心比天高”的“纯真”之“真”。
最后应该说一说宝玉、黛玉之“真”。
论者论及《红楼梦》里贾宝玉、林黛玉的感情生活,一般都从“木石前缘”入题,说白了就是命中注定。这实际上是一种宿命的说法,如果说林黛玉进贾府之初,宝黛尚年幼,两人之间是一种两小无猜孩提式的亲密,这也许是一种更合理的解读。随着年龄与阅历的增长,共同读书、吟诗、玩乐的志趣相投,两颗心灵越来越贴近,直至朝晚厮磨两心相融,渐至“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真正的心灵相融。从天真、纯真到至真,这也许是宝黛感情发展合乎逻辑的轨迹。这在小说情节演进的许多细节中都得到生动合理的印证。
宝玉之“真”,“真”在对伪善道学和仕途经济的厌弃,“真”在摆脱思想羁缚和对个性自由的向往,“真”在对女性的一贯尊重与男女平等的追求。在这些方面,黛玉与宝玉完完全全心灵相通。在不愿走仕途经济之路这一点上,宝玉说过“林妹妹从来不说这样混账话的”就是一个例证;两人共读《西厢记》,共同吟诗唱和,都表现出两人在弃伪求真、追求思想自由上的高度一致。这也是宝黛感情日渐深挚的重要原因。“真”,正是反抗封建伦理封建礼教的主要思想武器。求“真”,成为《红楼梦》主题的重要组成部分。
以《红楼梦》主题的宽度与深度而言,几百年研究的触角无所不及;其塑造人物形象的经典意义及巅峰成就,仰之弥高。而作品中典型人物的性格解读,研究领域硕果累累。只是专论其人物之“真”的,还并不多见。(也许是笔者寡闻吧。)我觉得,探讨红楼人物性格中“真”的元素,犹如在汪洋中寻觅孤岛,但它是切切实实存在着的。在笔者看来,这正是曹雪芹这位艺术大师高明之处,也是《红楼梦》艺术成就巅峰的重要组成。它说明了人性的多维性与复杂性,印证了社会发展中人性的积极因子从未泯灭,只是在某种社会环境制约下被遏制遭压抑,但仍始终闪着光亮,给追求自由平等的思考者、觉醒者以冲破黑暗寻求光明的信心与希望。
从另一角度看,“真”是“假”的反衬,“真、善、美”的存在对“假、恶、”丑的鞭挞起着另一角度的映衬、比照作用。讨论并认识红楼梦里的“真”,对揭示《红楼梦》主题、深化其内涵有着正面表现无可替代的作用,值得人们更有卓见的深入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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