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启钱：保护隐私就是保护人之尊严

　　吴启钱

　　最近有个新闻，湖南湘西某小学老师，把未捐款的十几名学生排队录像“示众”。这件事表面上是一种“逼捐”行为，其背后则涉及未捐款孩子及其家庭的隐私保护问题。

　　从来捐款唯自愿。捐与不捐，捐多捐少，既与捐款者的经济能力相关，也是其意愿的表现。这些都属于个人“意思自治”的范畴，是他人不可置喙的隐私。以视频的方式把隐私剥开，赤裸裸地示之于众，不仅是胁迫，是对当事人的羞辱，也是对他人的一种道德绑架和威胁。

　　隐私是一个人的私人生活安宁和不愿为他人知晓的私密空间、私密活动、私密信息。简单说，隐私就是一种不可告人的隐秘之事。人类祖先摘树叶遮身，缝兽皮当衣，隐私就被认可，就开始受到保护。在当今社会，每个人都有不愿让他人知道的个人秘密，比如个人的私生活、日记、相册、生活习惯、通信秘密、身体缺陷、违法犯罪记录以及捐款多少等等。这些秘密在法律上称为隐私，其不受侵犯的权利就叫隐私权。

　　在一些人的观念里，似乎只有现代西方文明才重视隐私保护。其实不然，隐私保护也是中华文化的重要内容。

　　孔子把“父为子隐，子为父隐”当作一种道德上的“耿直”与“正直”。民间有“家丑不可外扬”的俗语，说的也是隐私保护问题。日常生活中，小到传统家庭中使用的屏风、中式庭院中的影壁，大到护城河，还有现代住宅中的玄关设置，都体现了隐私保护的意识。

　　当然，隐私保护不仅仅“护短”与“护丑”，更是“护安全”。隐私问题，首先是一个在社会中如何保护个人安全的问题。作为群体性生存的物种，人类总是聚群而居，组成社区、村落和城市，却又各筑其屋，各砌其壁，比邻而居；即便在同一个屋檐下，也有不同房间的区隔。盖房隔屋，既是为了身体和财产的安全，也是为了隐私和心理上的安全。有一句英语谚语说：“一个人的家就是他的城堡。”一个人的家是神圣不容侵犯的地方，个人也一样。前几年，有平台的订房记录被泄露，就对很多人的安全造成了直接威胁。

　　隐私还直接关系到人的尊严。康德说：“尊严是个人的本质属性。只有确认并尊重人格尊严，人才能真正成其为人。尊严一旦受到侵害，人的最基本的权利也失去了存在的基础。”隐私即人之尊严所系。除非是一种艺术表现，否则“一丝不挂”的人，毫无任何尊严可言。因而，保护隐私，就是保护人之尊严。

　　以捐款来说，无能力或缺意愿捐款的人，一旦其情形被公开展示在自己熟悉的他人面前，颜面甚至尊严的丧失，或许就在旦夕之间。2016年8月，河北馆陶县巡特警执法人员盘查“车震”的视频外泄，当事女子要求删除无果，喝农药自杀，造成了严重后果。这种侵扰他人私生活、公开他人隐私的行为，既是违反社会道德的行为，也是违法行为。所以，亚里士多德把谈论别人的隐私当作是“最大的罪恶”。

　　因此，是不是认可隐私，能不能保护隐私，实际上是文明与野蛮的分水岭。这方面，我国无疑是进步最大的。媒体已经实现了从动不动就让人以“真面目示众”到“打马赛克”的转变。在司法实践中，已经把个人隐私与国家秘密、商业秘密等并列进行特别保护，我国“三大诉讼法”都规定，对涉及国家秘密、商业秘密和个人隐私的案件，一律作不公开审理。今年1月1日开始实施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首次对隐私权的概念和保护范围作出明确具体规定，强调“自然人享有隐私权。任何组织或者个人不得以刺探、侵扰、泄露、公开等方式侵害他人的隐私权”。这折射出国家法典对公民权利和生命的尊重，也体现了我国“以人为本”的法治理念。

　　当然，隐私权作为一种私权利，与其他任何权利一样，不能被滥用。特别在涉及公共利益时，比如疫情防控要向公众公布染疫者的活动轨迹等相关信息，个人隐私权就得作适当“收缩”或让度。即便如此，也还是要尽可能保护其隐私，对涉及当事人安全与尊严的关键信息，该“隐”的还是要“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