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建民,今年59岁,江北区慈城镇半浦村的摆渡人。冬季的凌晨格外寒冷,4点多,晨曦未露,庄建民已早早起了床,不到5点便赶到半浦渡口,一盏古老的天灯,一条简易的渡船,在悠悠江水之上,迎来一天的摆渡生活。天亮而作,天黑便歇,他就这样日复一日延续着几百年来半浦渡摆渡人留下的传统,这样的岁月,他已走过了22年。
很多人对摆渡人的认识源于沈从文的《边城》——在湘西边境一个名为“茶峒”的小山城里,有一小溪,小溪宽约廿丈,溪边停着一条渡船,但凡有赶路人到了渡头,老船夫就会牵船过来,边城的宁静和老船夫的淳朴让人充满无尽想象。很多人亦有着乘坐渡船的真实经历,只是那经历停留在遥远的记忆中,那时没有四通八达的公路,而水运正是最常用的出行方式。
历史上,姚江边上分布着众多古渡,如洪陈渡、城山渡、邵家渡。有些渡口已经名存实亡,如西江渡,有些至今仍在发挥着作用,如半浦古渡。半浦渡口古称“鹳浦古渡”,其创于何朝何代已不得而知,不过关于半浦渡上郑氏家族捐田造渡的义举早在清朝就有记载。据半浦对岸保存的《义渡碑示》所记,清咸丰元年(1851),半浦人郑显煜、郑显泰两人秉承其先人为半浦渡口捐助义田的善行,重举义捐大旗,发动士绅捐助田地,筹集资金,增添渡船,重筑渡口,并在姚江两岸渡口各置天灯。至今仍保留的渡亭、石柱天灯和石阶,依然昭示着古渡往日的热闹。
半浦古渡位于慈城镇半浦村最南端,濒临姚江,江面共计200多米,连接着慈城半浦村与鄞州高桥镇,同时又占据交通要冲,姚江上游的货物和客商在此上岸经营和转运,可谓繁华不尽。“在姚江大闸还没建之前,姚江水直通大海,每到日落时分,正是半浦渡口的江水落潮时间,潮水退去后,来往行船因搁浅无法前行,只得靠岸停泊,等到第二天涨潮出发,久而久之,半浦渡口就兴起了一个集市。”尽管已时过境迁,但古渡昔日的繁荣情景依旧为人津津乐道。
庄建民出生在半浦村,从出生起,就目睹着半浦渡口的繁荣盛景。两岸行旅川流不息,半浦村的渡头街上则开设有米店、油店、客栈等数十家商辅,货品齐全,半浦渡一度成为远近闻名的一处商贸集聚地。“小时候,一到杨梅季节,对岸的人都拥挤着坐船过来,赶到三七市去摘杨梅,还有很多农夫挑着柴火、山货来渡口做买卖,孩子们整天围着渡船转,好不开心热闹。”
在陆路尚不发达的年代里,渡船联系着古村与外部世界。凡有人过渡,就得有人摆渡。然而半浦渡既为义渡,当然不能向渡客收取分文,那摆渡人的生计又如何维持?“其实郑氏在建设渡口时就已专设了摆渡田,田产所得为摆渡人所有,代为支付其摆渡报酬。”一位老人讲道。
1993年,庄建民辞去对岸高桥镇上的五金制作的工作,成为了一名摆渡人。其时国家已经实行分田到户,义田和义渡自然也成为了尘封往事。为摆渡两岸民众,半浦村出资打造了几条渡船,所有权为集体所有。37岁的庄建民和另外两位村民,凭借着年轻人的胆识气魄向村里承包了渡船,三人轮流摆渡,象征性地向每位渡客收取微薄过渡费,以此营生。
“那时候水路方便,大家都喜欢坐船,忙碌的时候一天要摆渡几百上千人,一年下来还能挣个三万多。”渡客如流,生意兴隆,对于农民出身的庄建民而言,多少觉得有些自豪,也正是这份源于摆渡人的自豪,让庄建民的心中又多了几分责任。
1946年农历10月12日,许多高桥镇村民来到半浦村看戏,晚上坐船回家,船只最终因超载而半道侧翻,20多名村民不幸溺水而亡。虽然只是从老人口中听得这起惨痛事故,庄建民却始终不能释怀。“渡口守则记心中,时刻警惕不放松,四六十月是教训,安全责任泰山重。”多年来,庄建民严格遵守行船安全守则,并自行编作了这首安全口诀,要求自己不喝酒不熬夜,以便把渡客安全送达对岸。
渡口是人们上岸歇脚的终点,也是送客远行的起点。从小木船到钢质船,从吱呀的船浆声到隆隆的马达声,古往今来,渡船上迎来过文学家、史学家,也送别过远涉江湖的半浦子弟,甚至在二三百年前的某年某月某日,运载过一船一船黄宗羲大师的珍贵藏书,这些藏书后来被装进渡口畔的“二老阁”,藏书规模可比拟天一阁,从此渡口人家也沾染上浓浓的书香韵味。
时过境迁。随着陆上交通的迅速发展和生活水平的日渐提高,人们的出行方式发生了转变。从半浦村到高桥镇,摆渡只需五分钟,开车至少需要半小时,但这依然无法阻挡人们离去的步伐。见证着百年沧桑的古渡渐渐被人淡忘,和渡口命运相依相随的摆渡人也走到了职业生涯的尽头,从前和庄建民一起摆渡的同事多已陆续改行。
半浦渡口的热闹集市已然不再,对于摆渡人,守在渡口的时光则更为悠长而寂寞。每天一早,庄建民只要把村民送往对岸的高桥等地上班,傍晚去接回来,中间大部分时间,他都是在无声等待。“摆渡摆渡,就是为了给人方便。”等待渡客的时候,庄建民就站在渡口上,望着对岸,一有村民需要摆渡,庄建民就跑到船上,开着渡船迎上前去。
虽然只有200多米的距离,但由于是摆渡船是横渡江面,庄建民在驾船时得格外小心,时刻注意四周以防和直行船只相撞。几分钟过去,船只慢慢靠岸。“慢点来,小心看脚下。”马达声夹着叮嘱声,人、电瓶车全上了船。庄建民缓缓掉过船头,继续返回对岸。渡客们在船上放下两个一元硬币,靠船坐下,交谈说笑了几分钟,船便到了岸。
百年古渡口,风雨摆渡人。22年迎来送往,对于一个从年轻时便守在这渡口边,如今即将进入花甲之年的摆渡人而言,渡客早已成为一种生命习惯。
古渡之上,水波依旧,天低江阔,岸上还残存的古老灯塔,默默见证着半浦古渡的沉浮兴衰。就是这个渡口,记录了一代代摆渡人的青春。庄建民算了算,从自己出生时候算起,在所认识的摆渡人中,自己已是第五代。
随着跨江大桥即将开建,半浦渡口进入停运倒计时。他不再思索自己职务对于本人的意义,只是静静地很忠实地在那里活下去,从中感受渡口带给他的力量。